芬兰中学生涯指导：内涵、特征及启示
2020年09月09日 09:53 来源：《外国中小学教育》2019年第7期 作者：张蔚然 石伟平
关键词：芬兰；中学教育；生涯指导
内容提要：芬兰中学生涯指导在促进学生全面发展、培养积极参与的公民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芬兰将生涯指导视为学校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构建了金字塔型的生涯指导体系，基于核心素养制定生涯指导的目标与内容，实施方式多元，且注重学生的自我评价；并且通过制度建设、师资培养、跨部门协作为中学生涯指导提供支持与保障。其经验值得我国借鉴，在建设我国学生发展指导制度的过程中，应当注重建立健全学生发展指导的顶层设计，加强学生发展指导的专业师资队伍建设，以及学校内外协作，为其提供充分的资源与支持。
关 键 词：芬兰；中学；生涯指导
标题注释：本文获得2017年度国家留学基金委“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项目批准号：201706140054)资助。
作者简介：张蔚然，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博士研究生；石伟平，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062
中学生涯指导旨在帮助中学生了解自身能力、兴趣爱好、优势劣势，了解社会、教育系统与工作世界，支持学生基于对自我与对环境的了解做出明智选择，促进学生的个性成长与全面发展。[1]2010年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开启了我国探索构建学生发展指导制度的道路。近年来，在新高考改革的推动之下，各省市如浙江、上海、厦门等地也纷纷出台生涯教育的指导意见或政策文件，开展中学阶段生涯教育的探索，但在实践过程中也暴露出缺乏政策指引、[2]专业师资匮乏、[3]学生发展指导缺乏统一标准等诸多问题，阻碍了我国的学生发展指导向制度化、专业化和体系化发展，学生发展指导的有效性也难以得到保障。[4]反观芬兰，20世纪70年代起就在学校中为学生提供生涯指导，并将其作为必修课程纳入国家核心课程(National Core Curriculum)。当前，芬兰中学生涯指导被视为芬兰教育体系的突出优势，处于世界一流水平，也收到了良好的成效。例如，2012年度国际学生测评项目(PISA)对各国学生生涯发展水平及生涯能力的调查结果显示，与其他国家相比，芬兰学生生涯能力的发展水平最高，并将学校视为提升生涯管理能力(Career Management Skills)的重要来源，对学校生涯指导的重要性给予了高度评价。[5]因此，本研究聚焦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具体实践，探索芬兰开展中学阶段生涯指导的经验，试图为我国提供启示与借鉴。
一、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核心理念
厘清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核心理念，对于理解芬兰为何重视生涯指导以及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价值取向至关重要。当前，芬兰中学生涯指导以学生为中心，呈现出建构主义取向，重视学生对自我生涯的主动构建；凸显能力本位的取向，将生涯管理技能的养成视为生涯指导的重心；并且指向学生的全面发展，促进学生成为“完整的人和积极参与的公民”。
(一)以人为中心，促进学生对自我生涯的主动建构
芬兰生涯发展理论与范式经历了多重转变，从最初的“选择说”转向了当前的“建构说”。建构主义取向的生涯发展观对当前芬兰中学生涯指导有着深厚的影响。生涯建构理论认为个体的生涯由其自身主动建构，个体的生涯发展是在追求主观自我与外部客观世界的互动过程中形成的，是一个动态的、延续一生的过程；生涯建构理论提出了三个核心理念：不同个体自身特质存在一定的差别；个体在不同的过渡阶段面临的任务与策略具有承前启后的发展性；生涯发展是由自我驱动的动态过程。[6]在生涯建构理论的影响之下，芬兰的生涯指导以学生为中心，重视学生的主观能动性，将生涯发展视为个体主导的、主动建构的动态过程，认为学生在不同的生涯阶段都有需要完成相应的生涯发展任务，需要得到相应的指导与支持。学生的个人情况和实际需求是生涯指导的起点和核心，生涯指导从学生的个人特质、兴趣与能力出发，通过创设多种干预情境与活动促进学生个体与外部情境的互动，如通过生涯课程、团体活动、个别指导与咨询、工作场所学习与体验等，支持学生完成特定阶段的生涯发展任务，帮助学生顺利实现从当前生涯阶段向下一生涯阶段的过渡；而不同生涯发展阶段之间顺利的生涯转衔(Career Transition)也是学生获得生涯成功的基础和前提。
(二)能力为本，重视学生的生涯管理能力养成
芬兰中学生涯指导将促进学生掌握生涯管理能力作为重心，认为生涯管理技能是每个公民都应当掌握的重要技能，是促进个体终身学习与终身发展的重要技能，是个体成功应对复杂多变的世界、为未来做好准备的基础。生涯管理技能可以帮助个体确定自己的兴趣和优势，将自己的兴趣和优势与教育机会和工作世界联系起来；帮助个体在所搜集的相关信息的基础上做出明智的、结构化的生涯决策，并执行这些决策。[7]中学生在发展生涯管理技能的过程中需要来自重要他人以及专业人士的支持，为学生创设合理的互动情境并提供恰当的指导。尤其是那些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学生，有限的家庭资源与社会支持限制了这些学生对于自我的认知和对工作世界的探索，他们对职业和工作世界如何运作的认知相对有限，甚至将自己的职业预期局限于低技能、低层次的职业类型，生涯管理能力也相对不足，因此更需要来自专业人士的有针对性的生涯指导，鼓励他们主动探索可获得的学习资源与多样化的生涯路径，帮助他们提升生涯管理能力，学习如何应对易变的、不确定的世界，以及在未来生涯中取得成功。
(三)超越生涯规划，指向学生的全面发展
芬兰中学生涯指导并非仅局限于为学生选择课程内容、职业/学术教育路径或下一级学校提供指导与支持，而是旨在通过促进学生学会学习、学会工作与学会生活，为学生的终身学习与全面发展奠定基础。一方面，芬兰生涯指导强调培养学生获得学习技能，掌握终身学习的方法和意识；另一方面，芬兰生涯指导将学生的个人/社会发展、生涯发展置于与学业同等重要的地位。通过设计项目课程、工作体验等活动，生涯指导不仅促进学生掌握生涯规划技能和学习技能，同等重要的是通过与工作世界及他人的互动，促进学生的个人/社会发展，鼓励学生构建积极的自我形象，掌握社交技能与沟通技能，使学生能够有效地调节和处理情绪，进行批判性思考，与他人建立并保持积极的关系，有效地沟通与合作，成为“完整的人和积极参与的公民”。[8]
二、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实践内容
芬兰将生涯指导视为学校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系统性的整体设计将其纳入国家核心课程，以必修课的形式设置于学校课程体系之中。
(一)金字塔型的中学生涯指导体系
芬兰中学的生涯指导体系呈现金字塔型，由生涯指导课程(Guidance Lessons)、工作体验项目(Work Experience Programme)、指导活动(Guidance Ativities)以及融入数学、科学、技术等常规学科课程中的生涯指导构成。其中，不同层级受众群体的范围以及生涯指导的干预程度均不相同，随着受众群体的逐渐减少，生涯指导的干预程度不断加强；个别指导是指向个体的、干预最为密集的生涯指导活动。[9]
其中，生涯指导课程处于第一层级，由指导顾问进行教授，是以班级为单位进行的普适性最强的活动。生涯指导课程面向所有学生，是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核心与基石。系统的指导课程旨在支持学生发展学习技能，促进学生掌握适应生涯转衔与变化所需的知识与技能，使他们能够为自己的中等后教育及未来生涯做出明智的规划。国家核心课程纲要中对生涯指导课程的课时分配、目标、核心内容等进行了具体规定，作为指导顾问制定教学计划以及教授课程的重要基准；而与其他芬兰教师一样，指导顾问拥有高度自主权，在达到国家课程纲要的基础上能够自主决定生涯指导课程如何教，以及教什么内容。
工作体验项目处于第二层级，是芬兰中学生涯指导最为特色之处。芬兰的工作体验项目是中学课程体系中模块化的学分活动，突出特色在于其系统性和高度结构化。工作体验活动的形式多样，包括短期的工作参观、见习、较为长期的实习等内容；其目的在于通过与工作世界的直接接触，提高学生对于真实工作情境的感性认识以及对职业和工作生活的相关知识。国家核心课程纲要中为不同年级工作体验项目的主题内容与时长等进行了具体规定，随着学生年级的提高，工作体验项目的时长有所增加，主题内容也逐渐复杂，这也与学生的生涯发展规律相适应。例如，7年级学生的工作体验项目通常是在父母工作场所为期3天的工作生活参观，而9年级学生的工作体验项目通常是在当地企业或公共部门为期9天的工作体验，并且包含了学习如何申请工作机会的内容。
指导咨询活动包括团体指导活动和个别指导活动这两种类型，主要由指导顾问负责，分别处于金字塔模型的第三层级和第四层级。其中，团体指导活动由指导顾问主持，指导学生应对和处理团体内的常见问题；此外，学生在团体指导活动中共同讨论他们可以与同龄人分享的问题并且分享彼此的认知与经验，这些问题被认为是团体指导活动最有意义的话题。个别指导是干预程度最强、最具有针对性的生涯指导活动，对指导顾问的专业化程度要求也最高。芬兰规定每个学生每学年至少有一次接受个别指导的机会，与指导顾问共同探讨自己的个人学习计划、未来生涯规划、中学毕业后教育和/或培训的选择、生活状况和/或与未来有关的问题。指导咨询活动相较于生涯指导课程与工作体验项目受众范围更小，干预程度也更强。
除了上述专门化的课程与活动，芬兰的学科课程中也整合了生涯指导的内容，学科教师也承担了生涯指导的责任。学科教师有责任了解他们教授的学科所指向的可能的职业机会，并且在教学过程中为学生提供这些方面的信息，鼓励学生探索与学科相关的职业机会。此外，学科教师还要指导学生发展与学科相关的学习技能；鼓励学生为中等后教育和/或未来的职业生涯做好准备。
(二)扎根于核心素养的生涯指导目标与内容
芬兰在国家核心课程改革中提出了七项核心素养：思考与学会学习；文化能力、互动与自我表达；照顾自己和管理日常生活；多元读写能力；信息通信技术能力；工作生活能力和创业精神；参与建设可持续发展的未来。这七项核心素养是芬兰对学生全面发展的总体要求，是芬兰“让学生成为完整的人以及积极参与的公民”这一终极教育目标的具体体现，也是构建国家课程纲要的起点与终点。芬兰中学生涯指导作为国家核心课程的必要组成部分，也以这七项核心素养作为建构目标与内容领域的立足点。[10]芬兰国家核心课程中明确指出了生涯指导的核心目标与七项核心素养的对应关系，并且阐明了指导的具体内容，对生涯指导的理念、目标、内容和实施原则进行了详细说明。生涯指导包括五个主题：学习与研究；自我意识和终身生涯管理技能；学习技能和工作生活技能；工作体验项目；为中等后教育和/或工作做准备。通过这些主题内容与活动，芬兰中学生涯指导旨在支持学生适应中学这一关键阶段，为学生向下一生涯阶段的教育与培训过渡做好准备。指导顾问帮助学生进一步提高学习技能，帮助学生理解他们做出的选择将会对下一生涯阶段和自己的未来产生何种影响；帮助学生提高生涯管理能力，以应对变化的生活环境、学习转换以及未来的职业生涯。指导顾问鼓励学生探索自己可以获得的继续教育机会，并与学校和监护人合作，支持学生完成中学教育；并结合国家联合申请系统(National Joint Application System)，帮助学生向中学毕业后的学校或培训转换。[11]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开发与制定尊重学生的客观发展规律，重视中学这一承前启后的关键发展阶段；生涯指导的任务与重点也具有针对性，与学生在生涯转衔的关键阶段中面临的重要任务相适应，促进学生在重要生涯阶段的顺利过渡和全面发展。
(三)中学生涯指导的实施与评价
芬兰国家核心课程纲要中指出生涯指导需要贯穿整个教育过程，形成连续、一致的整体，以促进学生为未来生涯做好准备，保障他们在关键阶段顺利的生涯转衔。生涯指导帮助学生根据自身兴趣与目标制定个人学习计划，支持学生发展生涯管理技能，以及为学生在从6年级转衔到7年级、进行教育分流的9年级、中学毕业转衔到中等后教育或工作等关键节点做出明智的生涯决策提供针对性的指导与支持。
芬兰将生涯指导视为所有教职工的职责与任务，鼓励指导顾问、班主任、学科教师等共同参与到生涯指导中，形成了以指导顾问为主导、全体成员参与的模式，通过多种方法实施生涯教育。[12]在初中阶段，生涯指导的方式包括指导课程、修学旅行、参观工作场所等形式。普通高中阶段，指导顾问、团体指导顾问和学科教师共同参与生涯指导，由指导顾问承担主要职责；除了上述角色，职业学校中还引入了工作场所讲师这一角色，在学生参与工作场所学习的真实工作情境中为学生提供指导。生涯指导除了延续初中阶段的多重方式，还增加了基于工作场所的学习以及团体指导的形式。此外，芬兰中学生涯指导重视家长对学生生涯发展的影响，始终鼓励家长参与生涯指导活动，使家长了解学生的学习与发展情况、各类中等后教育信息及劳动力市场信息，以更好地支持学生做出关于学习、生活以及未来生涯的决策。
生涯指导的评价与其他学科课程不同。学生在完成其他学科课程后，通常通过考试等形式由教师对学生的学习成果进行评价，并获得等级成绩或相应证书；而生涯指导的评价则是通过学生的自我评价进行。通过生涯指导帮助学生了解各种自我评价的方法和工具，并确定如何将其应用于自身的生涯规划。生涯指导课程与活动后，引导学生反思自己在与指导顾问及其他人讨论与互动过程中取得的进步，学习如何评价自身的潜力、行动能力、主观能动性、信息获取能力、团队合作能力与沟通能力等，并对自己接受的生涯指导的数量与质量进行评价。[13]
三、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特征
(一)制度建设，促进生涯指导惠及全部学生
制度建设是芬兰实施中学生涯指导的重要保障。制度建设是指通过一系列的公共行动将生涯指导确立为学校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确立生涯指导的重要地位以及确保学生获得生涯指导的权利的过程。
首先，芬兰在多部法律中将生涯指导规定为政府的重要职能以及学生的合法权利。当前，芬兰《基础教育法》(Basic Education Act)中规定生涯指导是学生应享有的合法权利，是学校教育应当为学生提供的重要内容，规定学校应当聘任专职指导顾问。[14]《职业教育法》(Act on Vocational Education)和《普通高中教育法》(Upper Secondary Schools Act)也分别对职业学校和普通高中阶段学生获得生涯指导的权利及相关内容进行了阐述。[15]立法是确保生涯指导合法性、规范性和强制性最为有效的手段，芬兰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中学生涯指导的地位是其有效实施的重要前提。
其次，芬兰教育署(National Agency for Education)将生涯指导规定为国家核心课程中的必修课程，国家核心课程是芬兰教育推行的重要教育改革，旨在为全国基础教育和中等教育设立统一的课程内容基准。芬兰国家核心课程纲要中清晰阐述了生涯指导的性质、标准、内容、实施及课时分配等内容，规定中学阶段生涯指导享有76个学时的必修课时，有效确保了生涯指导在学校日常教学安排中的教学时间，避免了生涯指导被边缘化等问题。
最后，市政当局规定每所学校制订的年度计划中，必须包含对于生涯指导的制度安排，需要详细阐述生涯指导的实施方式、具体分工、人员职责以及支持生涯指导实施所需的地方合作网络的关系构建方式；此外，该计划还应包括对如何开展生涯指导的家校合作以及工作体验项目的详细说明。这一向市政当局提交的年度计划决定了学校能够获得相应的拨款预算。
法律保障、国家课程标准的制定、市政当局的支持以及学校中的制度性安排使得芬兰中学生涯指导呈现出系统性、稳定性和明确性，这种制度建设为生涯指导在学校日常教学中获得足够的教学时间、空间与资源奠定了基础。此外，关于生涯指导的具体模式、体系架构以及职责分工的清晰阐述也增进了各利益相关者对生涯指导的认识，并且对自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与职责更加明晰。
(二)推动专业化，打造高素质指导顾问队伍
推进生涯指导的专业化是芬兰中学生涯指导近年来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议题，而推动指导顾问的专业化被视为实现生涯指导专业化的根本所在。当前，高素质、专业化的指导顾问也被视为芬兰中学生涯指导的重要特色与优势，这与芬兰对指导顾问培养的重视密不可分。
首先，芬兰生涯指导形成了独立的专业组织“芬兰指导顾问协会”(Finnish Association of Guidance Counselor)，这一专业协会制定了指导顾问的伦理规范，并且与教育部门共同制定了指导顾问的专业标准。指导顾问专业标准包括三个维度：基础能力、与来访者互动的能力和支持性能力，通过相应标准对指导顾问应当具备的知识、能力、职业伦理等进行了规范与说明，反映了指导顾问作为专业人士应当具有的专业自主性和权威性，并且包括了指导顾问从新手到专家的专业发展所需的必要能力，使指导顾问的持续专业发展成为可能。[16]
其次，芬兰在法律中对指导顾问的任职资格与学历要求进行了明确规定，指导顾问的培养层次与培养规格定位较高。在芬兰，与普通教师相似，获得硕士学位是成为一名学校指导顾问的基本要求。普通教育中的指导顾问除了具备必需的教师资格要求(普通硕士学位